堂中的烛火不多,也没有家人在伺候,显得略微有些冷清。
“陛下,私访朝臣极为不妥,臣请陛下即刻回宫!”老者面色难看,挣扎半晌,终于起身拱手道。
王安闻言一愣,随即看向天子,怕他被驳了脸面,就要发作,本是私自出宫,到时闹出动静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心里也是暗暗埋怨,这个榆木脑袋,天子亲至,这是多大的颜面啊!竟然还这般不假辞色,难怪这么多年了,还是个七品言官。
朱由校闻言一滞,抬头看向下首严肃的老者,心中顿时涌起的一股恼怒,但随即就哑然失笑,自己却是越来越适应现在的身份了,竟容不得他人忤逆,这次可是“有求于人”呐。
老者看天子没有当真,面色愈发难看,忍耐片刻,终是没有再发作,只默不作声。
朱由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从方府出来以后,一行人就径直来了这里,倒是有些口渴了;茶水一入口,他险些吐出来,实在不是什么好茶啊,强行忍住,赶忙放下茶杯,看着脸色不好的老臣,自己的脸色也慢慢严肃起来。
“杨大人,党事,该置于何处?”
见天子指着堂柱上的楹联,老者微微一愣,转头看去,“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映入眼帘;与其他人不同,既然心中认可东林风骨,他杨涟就不惮于向众人昭示。
只是“党事”该排在哪呢?他略微失神,却是未曾仔细想过。
半晌,迎着天子的目光,杨涟涩声道:“陛下,君子群而不党。”但似乎是想起,万历后期到当前的数次党争,东林众人都是一拥而上,声音不由小了。
没有说话,朱由校未置可否。
这杨涟素有清名,又有威望,是东林中中旗帜般的人物;却在“历史”上,罢免熊廷弼的政争中,曾事后推荐了中立的官员,前去辽东巡查,后来熊经略的起复,有他的一份功劳。
应该不是一个将党争,置于国事之前的人物罢;世上没有十全事,有时候只能尽人事。
但察其言观其行,若不是这次的弹劾潮,杨涟置身事外,没有参与,朱由校也不会亲自上门。
况且,朱由校从来不认为,所谓“东林党”是一个,能堪比后世政党的组织;只不过因为东林书院和万历后期的党争,比一般的地方团体更有凝聚力和影响力而已,绝非牢不可摧的。
“杨大人觉得,此次是否应该罢黜熊廷弼?”半晌,天子声音响起。
面对天子灼灼的目光,杨涟不由慢慢低下了头。
熊廷弼收拾辽东,于国有功,虽有弹劾,但边臣被参,本就难免,况且此时骤然替换熊廷弼,辽东怕是不稳......但此次的风潮由谁发起,他自然隐隐心中有数。
“杨大人,君子群而不党。”
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振聋发聩,杨涟闻言猛然一震,直立的腰背,似乎一瞬间垂了下去;半晌,抬头看向天子,眼中一片颓然。
终于杨涟的目光中,慢慢透出坦然:“熊廷弼是否罢黜,当由朝廷派出官员,巡视后再定;此时骤然罢黜,难免草率。”直视皇帝,说出了自己的本心。
朱由校闻言,面色缓和下来,露出笑容说道:“朕与杨卿,倒是所见略同。”
随即站起身来,对杨涟说道:“杨卿所言极是,朕确实不该私出宫禁,这便回去罢。”说完微微颔首,就和王安一起,向外间走去。
杨涟缓缓起身,对着远去的背影,良久,躬身行礼道:“陛下,杨涟受教了。”半晌方才起身,不远处的前院,早已传来木门开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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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戌时,宫门即将关闭,马上就要宵禁了;长安街上恢复了寂静,夜空只有数枚星辰,依然不见月亮的踪影。
朱由校此刻倒是显得悠闲,好似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也没有上轿,依旧信步走着,不远处数十名侍卫全副武装,小心戒备,甚至吓住了远处的更夫。
“王大伴,黄部堂那边?”半晌,他的声音轻轻响起。
“回陛下,老奴昨日下值后,去府中求见黄部堂,”一直跟着一旁的王安赶紧回道:“虽说没有见面,但是收下了老奴的纸笺,也传话出来说,不能现在免去熊经略之职。”
轻轻点了点头,朱由校没有再说话,孙先生应当也会给刘一燝阁老,带去自己的“善意”,另外还有兵部尚书、内阁首辅、东林骨干......还有御马监。
明日的朝会,应当会给众人一点惊喜罢。
天子清亮的眼眸中,透出一缕兴奋,好似一个初出茅庐的猎人,布好了机关,在夜里等待着他的猎物,虽说这次只是被动反击。
夜空中,不知何时现出了一弯新月;明日,将晴。
泰昌元年九月,权监慕克瓒清正,欲谒;克瓒直斥其非,不予入见,时人皆赞其高义。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