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范摇头说道:“王介甫没有着手整顿吏治是一方面,另外便是常州治水乃是通河运与地方百姓利处并不不是立竿见影,学生治理汝水则是以淤田you之,百姓愚钝眼光浅显,是以要以利you之加以引导,学生今年治理鸿河水之时,蔡州百姓以从汝水淤灌中尝到了甜头,便主动要求出钱请官府淤田。淤灌投入巨大但收益也是巨大,就算瘠田在淤灌之后凭空升值二十倍不是什么问题,这样一来先前的投入就可以一次xing赚回还顺便修缮加固堤防,更可以舒缓河道淤塞的麻烦……学生在陛下召对之时已经陈述过淤灌之利,希望朝廷能够重视此事,而数年来年年连续大范围的水患也应当引起朝廷的重视,与其坐视水患肆虐荼毒百姓,不如主动修缮堤防清理淤塞河道……”
欧阳修听后点点头,王景范受皇帝召对的内容并非什么宫廷秘事,前后不过一两天就连自己这个开封府知府都知道其中的具体内容,恐怕连王景范的脚尚未迈出宫门政事堂的诸位相公就已经全部知晓了。嘉佑元年的六塔河决口事件就曾差点引一场政治危机,尽管今年文彦博还是黯然离开相位,在一众谏官的全力阻击下贾昌朝还是未能重返相位,但日益严重的水患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政治问题了,看看开封府每年都被水淹,莫说住在皇宫中的皇帝心里不痛快,就是连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家在被泡在水里的时候也痛快不了。
“见复……”欧阳修斟酌了一番自己的言语后说道:“朝廷并非是放任水患肆虐,而是有心无力,自六塔河决口之后,朝廷虽然已经兴修水利予以解决,不过大宋的水患并非只有一处……想必你已知晓某家辞去翰林shi读学士一职的缘故,朝廷每年财赋不少但hua销更是惊人,现在已然入不敷出……”
王景范听后心中一突,朝廷开销巨大入不敷出他知道,不过那是从父亲口中和《全宋词》的人物小传中得知的,而这一次则是从欧阳修这样级别的官员口中亲自得到证实,说明朝廷的财政危机已经开始1u出狰狞面容。与欧阳修等一众传统官员的想法不同,王景范知道大宋财政恶化在未来的十年中几乎是一个不可逆转的chao流,而非短期的事情,更非精简官员减少推恩便可以解决的。王景范注重“事功”虽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不过若非如此如何能够应付的了七八年后打着“理财”旗号登上大宋政治舞台核心的王安石?
如果说王景范对父亲口中说到的那个“希望与绝望”并存的王安石他心目中还有些模糊的话,那么同是治水王安石在常州的遭遇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失败所能囊括了——常州治水最初步的工程是要开挖十四条古河道,而王安石是一次xing全面开工,动用的役夫估计至少要达到七八万之多,就算地方官吏偷工减料以老弱病残充之,那也是一个极为可观的数字,至少是治理汝水工程人数的四倍,这么大一个工程无功而返所造成的危害,那简单的“劳民伤财”在官员眼中不过是一个描述xing词语,而在老百姓身上那可就“天降横祸”也不为过!
王安石治水的失败所引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觉——他也许正懊恼地方官吏像糊弄一个傻瓜一样上下其手便将他给耍了。而王景范身为地方官却极为重视百姓的生活,在蔡州除了治水之外便开始着手分析朝廷各项法令在州县一级的执行情况,况且蔡州的吏员对他都怕得要死,他若想刨根问底谁还敢藏着掖着?不过好在王景范没有秋后算账的打算,询问底层的吏员无非是想要知道一些朝中法令到了百姓头上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这也使得他对底层吏员和官员的一些手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若非常州是两浙路这等富庶州,经过这一次治水恐怕非要闹出一些事端不可,最为讽刺的便是地方官吏以老弱病残充当治水役夫在某种程度上还降低了这种危害……
一个常州治水都成了这个样子,而且还是在一个本地治水能手的帮助下,王安石只需要搞定组织工作一切便可坐收政绩,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王安石用了四个月的时间拼命干的是让朝廷通过常州治水的建议!两浙路转运使魏瓘也并非是和王安石对着干,而是听闻在收了本地豪族的贿赂之后才对王安石进行掣肘的——十四条古河道现在早就被侵占成农田了,你重开河道就是等于要了本地豪族的命。这种事情若是放在王景范的身上,他会毫不犹豫的强力先铲掉几个本地豪族杀ji儆猴——蔡州治水涉及豪族侵占农田很少,官吏执行力度才是治水第一要务,而常州这里是豪族和王安石只能留一个,那结果不言而喻了当然是先铲平豪族。
虽然都是事后诸葛亮,不过王景范却依旧十分仔细的分析了王安石治水失败的原因,甚至将几个吏员集中到一起让他们来讨论,面对这样强横的上司,这些吏员也真是够命苦,难怪王景范一被调离蔡州从上到下都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在欧阳修这里王景范却没有往深里说,即便是说了欧阳修也未必会赞同自己——一个以进身的官员与一个以事功进身的官员有着巨大的差别,两者如同ji同鸭讲没有意义。
“学生已经在面圣之时向陛下建言,若是可以的话先用小笔资金投入在一州、一府的范围内进行淤灌,以此形成循环滚动投入。这样虽不及一次xing大笔资金投入治理的彻底,但也胜过全无动静,两三年之后这笔当初朝廷投入的治水款子会增大到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那时便可以进行对一条流经数州的大河进行彻底治理……”王景范说道。
欧阳修听后颇有些别样意味的看了王景范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道:“听闻见复不愿意入馆阁为官,想要去地方为官,然见复并非是受困于家世……”
王景范笑着答道:“此事老师是听学生岳丈所言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学生与那王介甫的想法多少有些相似,都是希望自己所学用于治民。高门权贵云集,中官势族盘根错节,京师为官想要做些事情在他们的相互掣肘之下,还有什么作为可言?前年冬天学生初见包大人之时,包大人清除中官势族侵占河道的亭台水榭,其所受非议不下老师您三拒圣旨严办梁举直一案。以老师和包大人之资历官位办事尚且如此艰难,学生区区一馆职表面光鲜却是人微言轻,到时恐怕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尚不如在地方为官为民做些实事来得实在……”
欧阳修笑着说道:“若是老夫如见复一般年纪又该有多好,无奈年迈体衰,这几日又受了风寒加之眼疾日益严重,连这《唐书》某家都已经顾不上了,只是上书请辞亦不可得……”
“老师声望日隆朝中又有几人能相提并论?若骤然放老师外任定会招来非议,与皇帝和朝廷都是不利的,不若老师将请辞写得委婉一些,外任朝廷是不可放的,可以在这京师寻一清闲职位过渡一番,一边可以静养另外亦可等待时日再向朝中上书谋求外任……”
旁边的欧阳笑着对父亲欧阳修说道:“父亲,见复此法大可一试,朝廷和陛下是不可能放父亲外任,何不退而求其次寻一清闲职位呢?”
欧阳修闭上眼睛沉默一会笑着说道:“某家倒是可以试试……”